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暑气扑面而来，我蹲在厨房的竹编簸箕前，看外婆将五色豆子倒进陶罐。青仁、红豆、黄豆、白芸豆、黑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，像散落的星辰坠入深褐色的陶土。这是每年立夏前必做的仪式，外婆说五豆合食能驱散夏日的燥气，让全家平安度过酷暑。

陶罐里五色豆子浸泡了整整七天，水面浮着几片新摘的薄荷叶。外婆用井水淘洗时总要念叨："豆要七浸七淘，才能祛除寒湿。"青瓷碗盛着煮好的五豆，豆香混着柴火气在灶台间缭绕。我总爱偷吃几颗煮得软糯的豆子，舌尖触到豆皮时，外婆会笑着用竹筷敲我的手背："小馋猫，等祭祖完才能吃。"

立夏祭祖的供桌上，五豆是必备的祭品。青瓷盘里码着五色豆子，旁边摆着新摘的艾草和槐叶。外婆用红绸布扎成五角形，将豆子装进布袋挂在门楣上。她说这是"五谷丰登"的祈愿，豆子的五色对应五行，青属木、红属火、黄属土、白属金、黑属水，寓意天地和谐。暮色四合时，供桌上的蜡烛将豆子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，像跳动的五行八卦图。

立夏后的清晨，外婆会带我去河边挖豆荚。溪水漫过脚踝时，她教我辨认不同豆荚的纹路："青豆荚要选带紫斑的，煮出来才甜；黄豆荚要选圆鼓鼓的，能长出胖嘟嘟的豆芽。"我们蹲在青石板上剥豆，指甲缝里嵌满青翠的豆皮。外婆把剥好的豆子分装在粗布口袋里，说这是"夏日的种子"，要晒干保存到来年播种。

最难忘是那个暴雨突至的夏夜，我发着高烧蜷在竹席上。外婆用五色豆熬成粥，豆香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药碗里氤氲。她把粥吹到温热，一勺勺喂我喝下。深夜里我迷迷糊糊看见，五色豆子在粥里沉浮，像暗夜里的星子。外婆说这是"五豆安神汤"，能驱散暑热和病气。第二天清晨，我竟能下床在院子里追蝴蝶了。

如今我住在城市公寓里，依然保留着立夏煮五豆的习俗。电磁炉替代了柴火灶，但五色豆子在青花瓷碗里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周末我会带着孩子去社区农场，教他们辨认不同豆种。当孩子把五色豆子种进小菜园时，我总会想起外婆的话："豆子要扎根土地，人也要向下扎根。"那些在灶台边偷吃的豆子，那些在河边剥豆的清晨，那些暴雨夜里的药香，都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，在血脉里代代相传。

暮色中的厨房里，新煮的五豆粥冒着热气。我舀起一勺吹凉，看豆粒在碗里轻轻摇晃。窗外的霓虹与豆子的影子交织，忽然懂得这简单的五豆食俗，原是先人留给我们的生命密码——在快节奏的都市里，用最朴素的食材维系着与土地、与传统的联结。五色豆子沉在碗底，像五颗永不褪色的星辰，照亮每个需要温暖的夏夜。